匈牙利小小說大師-厄爾凱尼·伊斯特萬

匈牙利當代作家,歐美乃至世界極短篇小說大師。 曾是化學工程師,當過兵。喜用荒誕手法來反映匈牙利的現實生活,啟迪人們思索。

極短篇小說應做到“作者方面使用最少的文字,讀者方面得到最多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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錘子的故事

 

有一個人想掛一張畫。 他有釘子,但沒有錘子。 鄰居有錘子。 於是他決定到鄰居那兒去借錘子。 就在這時候他起了疑心:要是鄰居不願意把錘子借我,那怎麼辦? 昨天他對我只是漫不經心地打招呼,也許他匆匆忙忙。 也許這種匆忙是他裝出來的,其實他對我不滿。 什麼事不滿呢? 我又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是他自己在多心罷了。 要是有人向我借工具,我立刻就借給他。 而他為什麼會不借呢? 怎麼能拒絕幫別人這麼點忙呢? 而他還自以為我依賴他,僅僅因為他有一個錘子! 我受夠了。 ——於是他迅速跑過去,按門鈴,鄰居開門了,還沒來得及說聲“早安”,這個人就衝著他喊道:“留著你的錘子給自己用吧,你這個惡棍!”




最大膽的夢想也是可以實現的


“親愛的費里,那第三隻狗拉得不使勁。”

  “可惜,我的鞭子夠不著它。”

  “我甚至覺得這條狗好像還是瘸的。”

  “怎麼會不瘸?它只有三條腿。”

  “喲,可不是……你怎麼套一條殘廢的狗來拉車呢?”

  “你仔細看看,親愛的伊隆卡,這十二隻狗都是三條腿的。”

  “唉,真怪可憐的。”

  “你還不如可憐可憐我,伊隆卡!所有抓野狗的人我都找遍了,費了多大工夫才弄到了這十二隻狗。”

  “也許我不懂,但我想,正常的狗總要拉得快些,還可以多拉一會兒。”

  “這點我不反對。可是我是個道道地地的城里人。十二隻四條腿的狗怎麼對付得了?”

  “難道你怕狗,費里?”

  “我連蚊子也怕。對於大自然的各種力量都應該誠惶誠恐才行。比如說,如果這些狗都是四條腿;比如說,萬一由於某種原因它們一下子都撒起野來;比如說,它們掙脫了韁繩……伊隆卡,我連想也不敢想!”

  “我還是不懂,你既然怕狗,為什麼又套住它們拉這汽車?”

  “因為我車開得不好。”

  “駕駛汽車是可以學得會的。”

  “我多少也會一點,伊隆卡……但是人和汽車畢竟不是平等的雙方。”

  “你看看周圍,沒有一輛汽車用狗拉的。”

  “問題就在這裡!我們好像有點趕不上形勢的發展了。到處都在享受技術發展的成果,實際上人們卻是對它怕得要命。”

  “我可不怕汽車。”

  “但是你知道,這輛西姆卡每小時可以開一百五十公里。”

  “你別讓我遺憾了,費里……我實在喜歡那風馳電掣的高速度。”

  “你這個人有點太不知足。我們離開布達佩斯剛十天,你看,已經到達西歐福克?了。”

  “用十二隻狗兒拉,剛拉到這裡,也算不了什麼驚人的業績。”

  “當然不算快,因為在布達佩斯啟程的時候我就拉上手閘了。”

  “你是不是有點過分小心了?”

  “這個速度對我們來說再合適不過的了。”

  “你看,多少人在看著我們。”

  “他們在嫉妒我們。”

  “他們瞪得眼珠都快掉出來了。”

  “因為他們在我們身上看到了,最大膽的夢想也是可以實現的!”




尋人啟事

我妻子費赫爾·卡爾曼妮(婚前原名弗留格·瑪爾塔),今年四十一歲,布達佩斯戶口,於本月七日下午五時半外出看電影,迄今未回。 我妻身材較高,也可說偏矮。 微胖,也許是瘦弱。 眼珠為藍色,或微呈綠色,也可能是黑色。 頭髮顏色無法準確說明。 身穿藏青色或古銅色,但也許是深灰色大衣。 大衣為毛皮翻領(也許為絲絨翻領或光領),特徵:女性。

  如有仁人君子發現,祈即通知。

 

費赫爾·卡爾曼啟




新成語

人們說,現在不出成語了。 其實並不盡然,這裡就有一個例子:

  在赫維什州的B村里發現了一個名叫拉卡薩·卡羅伊的挖溝工。 他是1640年8月7日出生的,不知怎的,沒有按時死去。 不過此人也確實相當馬虎,他從來也弄不清現在是誰當政。 說得準確點,他以為從1655年到現在一直是利奧波德一世國王在位。

  就這樣,他忘了自己嚴重的腸痙攣,一直不停地挖著溝。 挖著挖著,忘了自己身上有地方在痛,忘了這病叫什麼,乃至忘了自己有病,乃至病也沒有了。 就這樣,他健康地挖了四百年。

  拉卡薩自己也弄不清楚有多少曾孫和重孫,對這他不在乎,他只是日復一日精神十足地挖著溝。 整個赫維什州溝壑縱橫,交通也受到影響。

  後來,這位健忘的活死人引起了當局的注意。 他戶口所在地的B村村政府開會決定,要他停止挖溝;此外還決定通知他,雖然晚了一點,但應該死了。

  可是不行。 當村長到達會議決定中談到的地點時,這位拉卡薩老人早就遠遠挖到前面去了,所以他根本沒有聽見村長的叫喊,(年老耳聾大概也是原因)。 直到現在,村長還是每天去叫他,而拉卡薩還是不停地挖著溝。 拉卡薩在前面挖,村長在後面追,他在前面挖,村長在後面喊,可是拉卡薩依然聽不見。

  這就是下面這句新成語的來歷:


  “就像村長那樣扯著嗓子喊。”

 



 

花色品種


“您好!”

 

  “親愛的顧客,您需要什麼?”

 

  “我想買一頂褐色帽子。”

 

  “什麼樣式的?運動帽、寬邊帽還是普通帽子?”

 

  “您看我戴哪種帽子好?”

 

  “試試這一頂吧……喔,這頂帽子,顏色不算深,也不算淺,質地輕柔,您戴正合適。這兒有鏡子,您照照看。”

 

  “行,我看不錯。”

 

  “那還用說,就像是為您——親愛的顧客設計的。”

 

  “麻煩您拿一頂別的帽子給我看看。”

 

  “好的。我看這一頂不錯。”

 

  “不錯,挺合適。可我不知道挑哪一頂好。”

 

  “依我看,這兩種都不好,我再給您拿一種,不少顧客都誇這種帽子呢,說它比前兩種帽子都好。”

 

  “您說得對。請問,這三種帽子的價格有什麼差別。”

 

  “價錢都一樣。”

 

  “質料有什麼不同?”

 

  “我敢說,哪一個都不差。”

 

  “那麼,我試的三頂帽子究竟有什麼差別?”

 

  “什麼差別也沒有,先生,我這裡根本沒有三頂褐色男帽。”

 

  “那麼有幾頂?”

 

  “只有這一頂。”

 

  “可是我剛才試了三次呀!”

 

“是的,先生。請問您到底要哪一頂?”

 

  “我自己也不知道,就要頭一頂吧!”

 

  “我認為這一頂最好,當然其他兩頂也不錯。”

 

  “不,不……現在我堅持要第一頂。”

 

  “聽候您的吩咐,先生。再見!”

 



榮譽

為了買它,我們計劃了兩星期。 每天路過,我們總要在櫥窗前面站一會,貪婪地望著它。 終於,我生日那天,四月十五日,中午十二點整,我們發問了:多少錢?“二百七十五個法郎,”賣水果的說,“這是頭等菠蘿,新鮮、汁水多。”

  我妻子嫌貴,但我不。 比起西瓜來,當然貴,但比起別的菠蘿來,大概不貴。

  於是我們買了,帶回家來,放在煙灰缸上,好好地端詳了一番。 我們圍著它走了一圈,摸摸它,誇它。 多麼精緻,多麼富有異國情調的小東西! 頂上長了一撮小小的像是棕櫚樹的植物。 要是給它澆點水,或是放在水盆裡,大概很快會長大的吧,說不定還會開花呢。

  旅店里馬上傳開了:九號房間裡買了菠蘿。 清潔女工來了(這是我們第一次有幸見她),她建議我們先削皮,撒上糖,再放一兩天。“瞎說,”樓梯口一個英國女學生告訴我們,“要泡上甜酒才好吃。”一位匈牙利同胞(過去只是見面點點頭的關係),寫了一張條子塞在門縫中給我們留言:“誰的話都別信!要厚厚地削一層皮,因為皮不好吃。至於肉,該怎麼吃就怎麼吃。”

  晚上,我們把菠蘿去了皮,吃掉了。 什麼味道也沒有,就像什麼瓜,好像還不如瓜。 生吃了幾口,撒了糖再咬幾口,還喝了幾口甜酒,勉勉強強地總算吃下去了,最後喝了一杯水才徹底下嚥。 第三天在樓道裡遇見了那個英國女學生。“怎麼樣?”她問。“很好吃。”我說。 她深有所感,“是啊,菠蘿畢竟是菠蘿。”

  從此以後每次路過水果店我總是在櫥窗前站一會兒,希望有機會再買一個。




走廊角落裡的遐想

 

一個小皮球穿過窗戶,飛進了走廊裡。

 

守門人的孩子——一個14歲的小姑娘——瘸著腿過去撿球。 可憐的孩子被電車軋斷了一條腿,現在有機會給別人撿球也是高興的。

 

走廊裡很暗,可是她還是看見牆角裡有一個東西動了一下。

 

“喂,小貓咪!你怎麼到這裡來了?”裝著假腿的姑娘說。 她一面說,一面急急忙忙去撿球。

 

被小姑娘看成小貓咪的其實是一隻又老、又醜、又臭的大老鼠。 牠吃了一驚,這輩子還沒有人這樣客氣地和它談過話,人家看見它,總是那麼厭惡,不是拿石塊砸它,便是嚇得慌忙逃跑。

 

老鼠有生以來第一次想:如果自己生下來是隻貓,那該多好啊,一切都會是另一個樣子了。

 

甚至——不是都說人心不古了嗎?——如果生下來是個有條木腿的小姑娘,那……它繼續幻想著。

 

啊,那實在是太美好了。 這,它連想也不敢想。

 



有什麼新鮮事嗎?


  一天下午,布達佩斯公墓第二十七區十四號墓穴上近三百公斤的墓碑轟然一聲,傾倒在地。 接著墓穴豁然裂開,原來是躺在裡面的哈伊杜什卡·米哈伊夫人——諾貝爾·施蒂芬妮亞(1827—1848年)復活了。

  儘管因為風吹雨淋,墓碑上的字跡多少有些剝落,但她丈夫的名字也還是可以看得清的。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復活。

  因為天氣不好,在公墓的人不多。 但凡是聽到聲音的人都過來了。 這時,這位少婦已經撣去身上的塵土,向人借了一把梳子正在梳頭。

  一位戴黑面紗的老太太問她:“你好嗎?”

  “謝謝,很好。”哈伊杜什卡夫人說。

  一位出租汽車司機問她渴不渴?

  這位剛活過來的死人說,現在不想喝什麼。

  確實,布達佩斯的水,味道實在無法恭維,他也不想喝,——司機發表自己的看法。

  哈伊杜什卡夫人問司機,他對布達佩斯的水為什麼不滿意?

  因為用氯消的毒。

  “用氯消的毒。”花匠阿波斯托爾·巴朗尼科夫點點頭(他是在公墓門口賣花的),所以他那幾種高級花只好用雨水來澆。

  這時有人說,現在全世界的水都用氯消毒。

  說到這裡,沒有人接話了。

  “那麼,有什麼新鮮事?”少婦問。

  什麼新鮮事也沒有,人們說。

  又沉默了,這時下起雨來。

  “您不怕淋濕嗎?”做釣竿的私營手工業者德烏契·德若問這位複活者。

  不要緊,她還愛下雨天呢。

  老太太說,當然也得看下什麼雨。

  哈伊杜什卡夫人說,她喜歡的是夏天那種涼絲絲的雨。

  但是阿波斯托爾·巴朗尼科夫說,他什麼雨也不喜歡,因為一下雨,公墓就沒人來了。

  做釣竿的私營手工業者說,他非常能理解這一點。

  現在談話停頓了好長一段時間。

  “你們說點什麼吧。”新復活的少婦向四周看了看說。

  “說些什麼?”老太太說,“沒什麼好說的。”

  “自由戰爭以後什麼也沒發生過嗎?”

  “要說,也可以說一兩件,”手工業者揮揮手,“但就像德國人說的那樣:'比這有意思的事也不多。'”

  “不錯,說得對。”出租汽車司機說。 好像為了招徠乘客,他回到自己的汽車那裡去了。

  人們沉默著。 復活者看看自己剛才出來的土坑,它還沒有合上。 她又等了一會兒,但看來實在沒有人想說話,於是就向周圍的人說:“再見。”然後又回到原來的土坑里去了。

  做釣竿的手工業者怕她滑倒,伸手過去扶了她一把。

  “祝你一切都好。”手工業者說。

  “怎麼了?”出租汽車司機在大門口問大家,“她莫非又爬回去了?”

  “爬回去了。”老太太搖搖頭,“其實,我們談得多麼投機啊。”

  (柴鵬飛 譯)

 

 



有誰知道


   在春光明媚的一天上午,三十八歲的銀行出納員巴爾德。 埃萊克偕同比他小十歲的妻子(名叫烏爾莉克。諾拉,是位新體操藝術家)和兩個上中學的兒子,漫步來到動物園。 動物園門口圍著一大群人,還有警車、消防車、救護車,他們一家人根本進不去。 他們從圍觀的人那裡知道,從爬蟲館裡逃出來一條十五米長的大蛇正盤在售票處前。

 

  “對不起。”

 

  巴爾德的妻子烏爾利克說。 她邊說邊鑽進人群,徑直往這怪物走去。 她輕聲地、委婉動聽地哼唱起來,然後輕柔地撫摸著這嗜血動物的頭,接著就走進了動物園的大門。 說來也怪,這條蛇乖乖地跟著她游進大門,爬過草坪,經過獅虎山,回到了它原來的籠子裡。 烏爾莉克小心翼翼地把籠子門關好,鎖上,然後信步回到丈夫和孩子身邊。

 

  “你怎麼會這一手的?”她丈夫驚愕地在人群中問?“對我來說,這算不了什麼。”

 

  烏爾莉克謙虛地說,“我還是一個經過考試,有文憑的弄蛇者呢。”

 

  “那你為什麼從來也沒有說起這事?”她丈夫問道。

 

  “因為你從來也沒有問過這事呀!”說著,烏爾莉克拉著兒子,在丈夫的陪伴下朝動物園大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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