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14 聯合報,葉覆鹿同學的文章,得獎得到算不清楚有幾個的人才能了解的真相。
文學獎帶給上一世代的作家榮耀,而給這個世代的新人們謙遜,或必須的謙遜……
我們這一代寫作者
都變成優秀的靈肉分離者
我們這一代寫作者都變成優秀的靈肉分離者,遇到他人投文問好壞,慣見的修辭是,這是篇很好的文章,但它不是會得文學獎的文章。或者是,這是很好的文學獎作品,但這不是我喜歡的那種好作品。我不知道這套乾濕分離的標準是什麼時候建立的,配合這套說詞的現象還包括,前世代的作家會在出版品作者欄位最後一行寫「曾獲得×××文學獎、○○○文學獎」,如今新一代書寫者自我介紹,提起最多次的文學獎名稱則叫「若干」。這至少暗示了三層意思,第一,有太多文學獎可以得。第二,我得過太多文學獎。第三,無論是獎多還是我領得多,這都不值得提,也可能是這不好意思提。所以文學獎帶給上一世代的作家榮耀,而給這個世代的新人們謙遜,或必須的謙遜。當人們說某某「獲得很多文學獎」,在現此時簡直像是句髒話,這是人生第二慘的事情──第一慘則是發現文學獎獎金要被課徵高額稅率時──雖然我知道如果這是髒話,很多人甘願被羞辱,且要多羞辱幾次才好。但別忘了我們是成功的靈肉分離者,相應台詞該是「雖然我的身體弄髒了,但我的靈魂還是純潔的」,我覺得這是文學獎送給我輩創作者最好的禮物,它予我們榮耀,又添生活上實質補助,最後猶然讓我們道成肉身,從這具過度肥大、延伸出太多末梢組織的身體裡脫胎一躍,以高姿態的厭棄完成對它的承繼,那和永遠追隨它侍奉它剛好立於兩個極端,卻都是我們這世代的常態。
基於某種得獎準則,標新立異,反言正說才能吸引評審眼光,首先我想為文學獎辯解一下。是的,別再怪文學獎了。它只是一個制度,被樹立起來是為了成為一個標竿,但很多人把它視為稻草人,只注意到周旁因此竄出黑色的不是那麼好看的烏鴉。也別怪評審選出爛作品了。他們不過是在封閉的有限選擇中試圖淘選出彼此都可以接受的。也許你可以埋怨他們沒勇氣,沒有更多勇氣給那些未曾體驗、尚無法想像和命名的他人經驗與情感一個機會,但沒有勇氣不會影響審美,只是讓審美顯得安全而保守。當然,別多苛責參賽者,縱然部分投稿者為文造情、虛構人生經驗、文章公式化,同於某資深評審的觀察:多數參賽者為得獎「喪失了初衷」,是沒有心的創作者;但說到底,你別選他們不就沒事了,沒理由把別人高高捧起是為了讓他重重跌下。照這樣看來,稻草人、失去勇氣的獅子和沒有心的鐵皮人,再添上我這般汪汪吠旁邊喊燒的小狗,就夠湊一桌麻將去綠野仙蹤了。走在無止盡的黃磚道上,我不是要說這是個集體共業,而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是不可能還原一具完好的身體,它必須從整體和其連動性上被檢視。
我確然無法在這樣的篇幅內作出針砭或建言,事實上也無須如此,我只能說說自己參加的經驗,之於文學,或者說文學獎,我的父母分別送了我兩樣禮物。